富桂神探:报复(上)(第一季终)
1
大约是在晚上九点左右,天灰蒙蒙的,闷闷地刮着风,就好像是快要下雨了。
这一带属于国道公路,旁边是一些工厂厂房和村屋。一辆由福州开往古田方向的客车停了下来,这是一辆中型客车,车长六米宽三米,承载人数不超过19人。属于私人运营,随叫随走的车。车上头有八九个乘客,靠在软座椅上头,有的闭着眼,有的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客车停在一个饭馆边,这是一个临时车站,随后司机走下车休息。
一个戴着鸭舌帽,戴着口罩,手里拎着一袋东西的男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他走上前问司机:“去白沙多少钱?”
男子说话有口音,像是外地的。
“15。”司机答。
男子从口袋里取出15元,递给司机,是一张十元,一张五元——就好像是他一早就知道车票价。
司机接过钱,而后男子上车,司机从口袋里掏出烟,咬在嘴巴上,看着这夜晚的天气,“看样子会下雨。”他心里随意地一想,之后从饭店走出来一个他认识的人,二人就聊了起来,大概有聊了三四分钟。
“砰”的一声。
就是这样突然的“砰”的一声,客车发生了爆炸!
谁也没想到没反应过来,在饭店前抽烟的司机和饭店里跑出来的人愣了快半分钟,才有人叫说:“爆炸了!救人啊!哪里有水啊!灭火啊!”
众人手忙脚乱地去找水,可是火势太大,人根本靠不近车,可以看到车上有火影,是乘客,可是那些人都是一动不动的,看上去特别压抑,就像是一团团黑影在燃烧。
这时又有人想起打电话报110,另一人大叫:“打给火警啊!打110有什么用!”
接着又是“砰”的一声。
只见这辆中型客车车厢内遍布熊熊大火,火光冲天,一直烧一直烧,看得在现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是来不及了。
2
在晚上十点的时候,祝君富和鲍余来到了爆炸现场。
消防车扑灭大火后,客车已经烧得只剩下支架,车上的乘客全部遇难,此时雨已经开始下起来了,暂时还不算大,雨和消防车的水迹正在让证据一点点被冲毁。
这是一起非常严重的案件,首先要判断的关键是这起案件的性质,究竟是由于车辆本身老化或者车上有易燃物而造成的意外呢,还是人为引发的爆炸。
这一带属于工业区,必须要在明天清晨以前恢复交通畅行,同时又必须尽快定案件性质,以免引起市民不必要的恐慌,这也就意味着搜集取证工作必须在这几个小时内完成。
交通队在爆炸的附近设下路障,消防队和附近的武警用那种防雨布将案发现场做了一个五十米乘五十米、高约五米的帐篷,帐篷内闪着强烈的白炽光。
“看来今晚是不要睡了。”鲍余走入帐篷之内。
祝君富掏出手机,给灵月桂发了一条短信:“我这边有案子,你别操练得太辛苦了,早点睡。”
灵月桂已经辞去协警的工作,并且关闭了她经营的咖啡馆,这些都不是她想做的事,她想要继续跳舞。
此时她正在操练房中训练,三个月后有一个舞蹈团选拔比赛,灵月桂必须利用这三个月尽快地将身体唤醒。一个舞者的黄金年龄是三十岁以前,灵月桂刚过二十六,她要开始追赶时间。
发完消息后,祝君富走入了帐篷之内。
帐篷之内,只剩下钢架的客车还飘着淡淡的烟,车上乘客的遗体已经被抬了下来。一共有九具尸体,全部烧成焦炭,实在惨不忍睹。法医正在提取一个个死者的DNA,同时判断他们的伤情,例如,是否是死于爆炸,在死之前是否有搏斗的痕迹等等。
鲍余拿到了一份爆炸发生后车内部的照片,照片显示:爆炸发生后,在车上的九人全都在后面成一团,东倒西歪,被堆在一起。
“爆炸点应该是在前方,是在司机身后的第一排座位附近。”祝君富看过照片后说。
“哦?你是说爆炸点是在第一排的位置上?”
“对。爆炸是有一种冲撞的威力。”祝君富指着照片,“你看这些人全都倒在后方,这说明爆炸点位于前面,由于爆炸的冲击,将人全都撞到了靠后的位置,都团在一起。”
嗯。对,是前排。鲍余心里记下了这个推论。
搜集爆炸残害物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共有三十位技术部门同志参与收集整理。
首先是将爆炸客车内部划分为十个区域,然后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收集所有物品并打包,之后将打包物拿下车,转移到车外的空地上,将十个区域的位置复原。这样所有燃烧残留物都将会留在对应的位置上,再一一进行判断、化验。
这种缜密的复查方式让一些高度可疑的燃烧物被迅速发现。
祝君富来到搜集的空地上,依次看着,他发现有一个像是炸裂的瓶子,有一个像是什么装置类的东西,这些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蹲下身,认真勘察。
鲍余去找客车司机做了一份笔录。
由于司机当时下车休息,所以逃过一劫。司机说:“我这个车是新车,跑了才四年,六十万公里不到,证件什么的都是齐全的,这!这肯定不是我的责任啊!”他显得很激动。
“我没说是你的责任,你冷静点,当时你为什么下车?”
“我抽根烟休息下,而且这个地方也是一个停靠站,通常都会停上五分钟。”
“停靠站?”
“对,这一带叫做荆溪村,村民一般都是从这个小饭店,也就是这个位置上车,有的去白沙镇,有的去古田。”
鲍余心想,知道这个位置的多为当地一带村民。
他又问:“你还记不记得这一趟车,当时有几个乘客,有谁是坐在前面的?”
“我想想。”司机回忆了一下,“好像没人坐在前面,原先有几个坐在前面的,不过他们在前两站就下车了。我下车的时候有看了一眼,应该是大家都坐在后头,车上当时有九个乘客,哦……不对!”他认真想了想,“应该有十个。”
“十个?”
“对,十个。”他一掏口袋,口袋里还有最后收的十五元票钱,“爆炸发生前五分钟左右,有个男的乘客从这里上车,加上他刚好是十个。”
现场只找到了九具尸体,如果按照司机口供中说的十个,那多了一个乘客,他是什么时候突然下车的?很有可能就是这个男子。
“这个男的长什么样?”鲍余问。
“大概……一米七的个子,看起来比较瘦,戴着鸭舌帽还有口罩,样子真的看不出来,口音上像是外地的。”
“外地?怎么个外地?”
“说不上来,反正不是本地的。”
“那你和我学学,我听听看。”
那个司机按照自己记忆里模仿说:“去白沙多少钱?”有一点广西那边的腔调。
“还有呢?”
“没了,他就问了我一句去白沙多少钱。我说15,他就给了我15元。”
“钱呢?”
司机正想从口袋取钱,“别碰!”鲍余又叫了一下,司机吓了一跳,接着鲍余取来手套,小心翼翼地让司机从口袋里掏出那15元钱——这钱币上可能留下了男子的指纹。
“还有呢?”
“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白色的麻袋,应该是装了啥货。”
“是什么样的麻袋?”
“没认真瞧。”
“再之后呢?”
“之后啊,我看到他上了车,哦,对了,应该就是他坐在靠前的位置。”
“靠前?你肯定?”
“对,我看着他上车的,他就是在靠前坐了下来。”
“然后呢?”
“然后我就没留意了,刚好饭店里有个熟人,我们就聊了会,接着真的就是这么很突然的……”司机显然是对刚才的惊吓记忆犹新,“就‘砰’的一声,什么也来不及反应,什么也来不及做,就看到我的车,还有车上的人,黑黑的,被……烧得黑黑的。”
相信是只要目睹过这一幕的人,他们的往后,他们的余生,都将不会忘记这个黑暗时刻。
——
鲍余录完笔录后,看到祝君富从帐篷内走出来。
“有什么发现吗?”鲍余迎上前问。
“搜集爆炸残留物那边,在靠近车前端位置找到了一个塑料壶的碎片,经过化验后疑似里头含有汽油成分。”
“汽油?”鲍余声调一提,“那就是说有人故意把汽油装在塑料壶里,然后用火引燃汽油爆炸?!”
“汽油只能说明车内有易燃物助燃物,况且汽油一被点燃,那凶手不是把自己也给炸死了。”
“我记得司机有说车上当时有十个人。可我们发现的尸体是九具。”
“对,当时应该是有十个人,其中一个人是凶手,他留下了一个炸弹。”
“炸弹?”鲍余又确定了一次,“你是说车上有炸弹?你怎么能确定?”
“全靠找到了这个东西。”祝君富的手中有一个大约四五厘米的薄薄的铁片,上头钻了几个洞,好像是某种零件。
“这是什么?”鲍余问。
“这是闹钟。哦,”他纠正,“确切地说是石英钟内部的原件。”
“你的意思是这个东西是用来做定时炸弹的装置?”
“对,只要是定时炸弹,它里头都会有些金属铁片零件之类,而我们在现场找到这个石英钟零件,应该就是用来给炸弹定时的。”
“就这么一个小碎片,你能确定是石英钟?”鲍余觉得有点震惊。
“之前在韩国参加培训,学了点,我肯定这个铁片是石英钟里头的装置。”
祝君富轻描淡写一答,看似每一个轻描淡写,其实在韩国光记这些零部件就花了祝君富好几个通宵了,所以有时必须很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至此他们得出结论,案件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将定时炸弹放在车上,制造了这起爆炸。
随后二人将此消息上报,上面经过商议将此案当做恶性犯罪案件处理,必须尽快捉拿这个炸弹犯。
现在要做的,就是确定案件的目标,嫌疑人。
3
大约两个小时后,祝君富和鲍余回到办公室,鲍余找出了一块黑板,将搜集得来的要点记录在黑板上,跟着又去泡了两碗面,今天晚上真是别想睡了。
也在此时,祝君富收到了新媒体部李圆圆发来的影片,影片是客车爆炸之前车内监控记录的片段。
鲍余和祝君富坐在电脑前,将这些片段前前后后看了几遍,并无可疑,焦点就在爆炸前的最后三分钟那上面。
由于车内监控的摄录是上传云端有个缓冲时间,所以视频最后只拍摄到了爆炸前三分钟车厢内的画面。
可以看到的是在画面中,车厢内,最后上车的正是一个提着一个白色麻布袋的瘦小男子,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样貌上看不清楚。画面显示——这名男子上车之后,朝后座张望了一下,回过头,又再次转头,回头,而后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把麻布袋往座位下一丢,之后他跳下了车。
“就是他了!”鲍余将画面定格,“就是这个人,他应当就是我们要找的嫌疑犯。”
他来到黑板前,开始划着写着。
“我们来确定一下这个嫌疑犯的特征。首先,这是一个土质的定时炸弹,虽说不算太高级,但能够了解炸弹结构,这人物理一定要好,所以他的职业有可能是一个电工或者什么热衷物理的人士。不过从男子的装扮上来看,从口罩的款式,还有身上裤子的油漆印之类的来看,是电工的可能性更大。
再来,爆炸的车辆是中型客车,属于临时停靠的,附近都没有站牌,这个嫌疑人为什么会来这里?他怎么知道这里可以停车?那他有可能就是住在这附近,加上他有外地口音,所以有可能是租在这里打工的外地人。”
“那么他的动机呢?动机是什么?”祝君富问了一句。
“报复。我觉得是这样,在这个车上,应当有他想要报复的人。”
鲍余走到电脑前,将视频又倒退了一下,“你有没有发现,他在上车后,朝后头看了一下,是在寻找目标,这个车上应该有他想要杀死的人。”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你认真看这个人是朝后看了两下的。”
“两下?”
画面显示,这名男子一共朝后座看了两次。
“如果我要杀死一个人,我和他有深仇大恨,那么他的样子,我可能只是瞄一眼就知道了,化成灰也认得,可以这么理解吧。但是,这个男的朝后看了两下,显然他需要再次肯定这个车上——那个他想杀的人是在的。
这里就分岔出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男的是无意的,眼神不好需要再看清楚之类的;第二种,就是说这个男子是被人雇来放炸弹的。”
鲍余一面听祝君富解释一面盯着视频,突然他将视频定格,而后放大画面,他放大的是男子在上车时的一个画面,画面中他手里抓着一个白色麻袋,这个麻袋上头有几个字。
随着画面的放大,这几个字出现在屏幕上,麻袋上头写着“越南白米”。
“越南白米是什么东东?”这回轮到祝君富不明白了。
“哈,你这种留洋回来的就不懂了吧。这种越南白米非常的便宜,一般是用来制作米粉和粉干用的。”鲍余摸了摸胡渣,这次轮到他威风了。
他说:“附近这一带有很多的米粉和粉干的加工厂,那么这个嫌疑犯住在这一带的推论就更确定了。一米七,瘦瘦的,同时他可能还是个电工,在粉干加工厂上班或者是打零工。”
4
法证那边检查了之前那两张被嫌疑犯碰过的15元钞票,由于证据被污染了,并未发现有效指纹。
为避免打草惊蛇,寻找疑犯的工作在暗中进行。
一方面民警乔装成医保社保的调查人员对这一带所有的工厂,重点是对米粉粉干加工工厂以及越南大米进口贸易公司的在职人员进行调查。
另一方面对村镇的外来人口进行调查,重点为年龄在20到50之间,体貌偏瘦的男性。
与此同时,九具遗体已经被家属全部认领回。
遗体中包括一对年约五十的夫妻,他们应该是去邻村看女儿。这家人的女儿在坐月子,不能到现场,哭得非常伤心,在电话里说:“弟弟也死了,妈妈爸爸又死了,我……我也不想活了!”
这对夫妻名叫余顺发和刘芳,坐月子的女儿名叫余燕,这对夫妻还有个儿子,叫余祥庆,不过余祥庆五年前死于谋杀。
鲍余顺势在电话里问询余燕:“余顺发夫妇是否与人有过结怨?”
余燕在电话里恨恨地说了一个名字:“张孝海!一定是他,你们去抓他!”
挂了电话,鲍余和在场的村长客观了解了这家的情况:
余燕口中的张孝海也是当地村民,五十多,有个女儿名叫张一冉,和余顺发夫妇的儿子余祥庆从小到高中都是同学,大学时确定恋爱关系。可是就在几年前,余祥庆想和张一冉分手,张一冉绝望崩塌,在一个雨夜,张一冉杀了余祥庆,而后把尸体抛入湖中。
“那后来呢?”鲍余问村长。
“后来啊,那个张一冉被抓了,好像是两年前被判了死刑。哎,一命换一命。”
“这个张孝海是什么人?”
“一个老实人,做数学老师的,女儿被判死刑后也不教书了,听说他搬到山上去住了,一个人生活,谁也不见不理。”
鲍余心想这个张孝海是个文化人,他应该是去山上过日子,什么也不想问不想理了。余生再无期盼,除了等死,这真的挺惨的。
他在心头记录着这个信息。
另外七具尸体还包括了三个外地零工,家属朋友来认尸时,都说死者是老实人。但一说到死者和谁有仇时,高利贷、六合彩啊,谁在几年前打了死者,死者又在几年前甩了哪个女朋友被报复之类的,说得滔滔不绝,恨得咬牙切齿。
还有一对大学男女。他们正打算赶回学校,不过他们的关系很奇怪,因为他们都各自有男女朋友了。
这关系算是偷情了吧?鲍余心想,会不会是冲着他们来的,刚好女死者的男朋友也是瘦瘦小小的,还是个理科生。
这个线索又被鲍余记下了,他需要记下一条又一条的线索,那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会在某一刻串联。
最被怀疑的还是一对中年夫妻,他们应该欠债几十万,曾经不止一次说想要寻死,而后也有保险公司来问询死因是否意外,因为这两人在生前买了巨额意外保险。
总之这个世界最复杂的就是关系,从你身边匆匆掠过的每一个人,你以为他们应该是这样的人,而实际上他们的所作所为又会让你诧异万分。
5
大约是在晚上六点的时候,灵月桂背着一个红色的大书包,包里有舞蹈鞋和换洗的衣服,她刚刚结束了一节舞蹈课,一会九点还有一场,她打算利用这个空档坐地铁去找他的男朋友祝君富吃饭。
上了地铁以后,车厢内人很多,她靠在地铁车厢之角。其实这段时间她的内心是忐忑的,跳舞,二十六了,和她一块排练的都是十五六七岁的零零后,她们说的话题她也听不懂,而且她的骨骼肌肉已经不像当初般灵活,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二十五岁前可以迎面风浪说轻狂,那么二十五岁后呢,嫁人的都嫁人,不免还有人事业有成。而我呢?我有什么?灵月桂看着地铁驶入黑色隧道中,车玻璃倒映她的脸,真的,我除了美貌外真是一无所有啊。她不由得开始彷徨人生。
咦?
她突然看见车窗的玻璃还倒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她很熟悉。
灵月桂回过头,在她不远处有一个男子,年龄大概五十来岁,头发已经大片是灰白色,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这一点,一直没有变。
“张老师!”灵月桂走上前开心地和这名男子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