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桂神探:画境追凶(上)

揽月山位于城市东郊,海拔1400米。在半山有一个绿幽潭,又名放生池。四面有石栏保护,常有市民前来此放生草金鱼和水龟,祈祷安康。

一只块头很大的灵龟从石头上钻入绿幽潭,它游过一片鱼群,游过几只伸着头在吃一些漂浮物的巴西龟,它继续朝着绿幽潭的最深处前行,到达约水下十八米的位置,忽然被一条棕色的麻绳缠住了,绳结的下端连着一块大石,绳结的上端绑着一具尸体,它用力扑腾了几下,麻绳的结被打开,是一个活结,而后灵龟不知所踪,而后,一具飘着黑色长发,面部只剩下白骨的尸体浮出水面。

1

探员三人抵达案发现场之后,分头行事。

灵月桂正在和发现尸体的几个市民做着笔录,按照他们的描述是在清晨来这里放生时,看见尸体浮在了水面上,尸体的面部只剩下白骨,身上被捆了很多道绳子,这无疑是一起谋杀案。

之后灵月桂开始沿着尸体被发现处寻找死者生前的轨迹。

绿幽潭中立着一座矮山,应该是在山顶抛下尸体,灵月桂登上了山,山高十米,山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块,她想,凶手应当是将尸体与石头捆绑,而后从此处抛下绿幽潭。

她看着山下,潭中正游着几个蛙人,正努力把一块缠绕着绳子的石头推出水面,而后她看到了空地上那具平放在布上的尸体——散落的黑发,骷髅头的面部,红色风衣,牛仔裤,缠绕全身的绳子。

尸体体格偏小,估计是一名女性。

山上吹过的凉风让灵月桂的身上密密起了鸡皮疙瘩,这一幕即便是远远的看着,都令人毛骨悚然。

“死者,是一名女性。估计年龄在十五六岁之间。”

法医带着口罩,用镊子在女子的面部——应该称之为头骨处提取一些碎肉,“死者在沉入潭底之后,由于面部、手部、足暴露,应当是被潭中的鱼群,食肉巴西龟啃食,所以头部和手足只剩下了骨头。”

“死亡时间不好推测,至少有十个月到一年左右。”

一年。

这也就意味着这起案件他们所知的线索会非常少。

死者的身上缠着绳子,绳子与石头相连,如果不是刚刚的灵龟无意间穿透了绳结,这具尸体应该都不会浮出水面。

法医在死者的身上轻轻触碰,“身上的伤痕泡在水里太久,查不出来,具体的我要在详细检验之后给出报告。”

几个蛙人第五次从潭中上岸后,摇了摇头,除了找到那块与死者一起下水的大石头,和死者穿着的运动鞋之外,再无收获。

这名女死者的身份暂时无法确定。

“这真的是一起非常棘手的案件,光是比对一年的失踪人口就已经够呛了,就算确认了死者身份,那么凶手是谁,事情已经过了一年,任何的嫌疑人都不可能提供一年前的在场与不在场证明,无疑就是大海捞针。”鲍余说。

祝君富盯着那堆绳子看了很久,他走到尸体边,又跑到被绳子五花大绑的石头旁,细细看着绳子上的痕迹,而后掏出手机查阅了一些图片,推测出:“我们现在可以确定一个方向,这个凶手很会绑绳子。”

“什么?”鲍余一愣。

“你看,这块石头特别大,有一百斤重,不像是来自这附近,应该是山上的什么石堆旁,所以凶手应当很熟悉这一片的地形。

“他巧妙的利用了一种绳结受力的方式,把石头背上矮山,绑住尸体。你再认真看看这种绳子的打结方式,这个叫做称人结。”祝君富找来网上的一些图片,这种捆绑死者的打结法正是“称人结”。是货车司机用来绑货拉车特别适用的,绳结非常之牢固,并且又是精妙的活结——只要拉动其中的一根绳头,就可以把绳结解开。

“所以,凶手是男性的几率很大,熟悉此处地形,并且有可能是个货车司机。”

法医将女死者用封口袋密封,几个助理将尸体抬走,鲍余心生怜惜,十几岁的小女孩,这么年轻。为什么会死在揽月山中。

十几岁?

鲍余想起了什么,对祝君富说,“我们去逸美画院看一看。”

2

逸美画院建设于一千四百米的揽月山顶,占地四十亩,画院中有仿古代书院的亭台、园林、假山石,教室与宿舍又延用LOFT工业风,将古建筑与工业风相融合设计,无论是站在画院的任何一处都是风景。

逸美画院只招收10-15岁的少年,每年投考画院的约有一万人,而录取名额在20人左右。

这是一个培育天才绘画少年的基地。据说曾有富商愿意付出每年三百万的学费想送子女入校被拒,毕竟只要能登上逸美画院,就表示——你确真是一名天才。

三人到了画院门口,立着一个保安亭,有个男的年约四十来岁,标准的莫西干头,穿一件粉色的老虎图案的短袖,手上戴着很多藏松石的文玩手串,一面炒着回锅肉一面唱道:“什么鬼魅说,什么魑魅魍魉妖魔,只有那秃鹰在幽幽的高歌。”

“打扰一下。”灵月桂敲了敲窗户。

“呀,美女,什么事?”

灵月桂说明了来意,对方是逸美画院的保安队长,名叫老罗。

老罗从兜里拿出烟开始分给鲍余和祝君富,又去烧水泡茶,一副社会上混的老油条的样子,“兄弟啊,不是我不放你们进去,这个,你们有证明吗?搜查证什么的,我们这地方,就算是市长带团来看都要提前预约,还不一定让进,画院里都是搞创作的,很怕被打扰。”

逸美画院在国内乃至国外都享有盛名,你可以想象,几十个天才少年在一个院子里醉心创作,无论是石壁上,亭子的柱子上,甚至是树上都有可能藏着一个未来的惊世大作,这里走出去的画家,每一张作品都是百万加的竞拍起步价。

此时三人确实也没有特别的证据指明死者会与逸美画院有何关联,正准备走,忽然从门内走出一个女子,她带着一个情绪很不稳定的十二岁小孩,这个小孩像是失控了,一直哭一直哭,说着,“你求求校长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小孩今天被学校劝退,原因是经过几个月的观察,发现可能并不适合继续进修,理由也很简单,略有天分,仅此而已。

画院每季会劝退几名学员,劣汰优胜,而将重点留在剩下的那么几人当中。

小孩很伤心,他知道他走出去后就意味着他废了,他要回到学校去念书或者找个二流画院继续画画,他的天分不被承认。

而安慰小孩的女子正是逸美画院的心理辅导员王绮梦。

她一头中短发齐刘海,年约三十二三,面庞白皙,文静端庄,嘴角边有一颗浅浅的痣,穿着白色棉麻衫,看起来很舒服,她一面劝慰着小孩,一面送他上了门外的车。

鲍余从看到王绮梦的那刻起眼睛就没离开过她,王绮梦,这人是他的小学同学,是鲍余一直暗恋的对象。只不过在十一岁的时候王绮梦因为家中父母车祸离世,离开福州去外地投奔亲戚了,在离别前夜,二人在夜空中飞着纸飞机,王绮梦对鲍余说,“你不能忘了我。”而鲍余就守着这个约定二十年。

时光一下子倒退了二十年,那些封尘的回忆如纸飞机般飞过,又飞驰前行,直至今日再遇上。

“绮梦。”鲍余温柔地叫了一句。

灵月桂和祝君富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面前这个一米八多,国字脸阳刚满满的他们的头儿居然发出这么娘炮的声音。

王绮梦回过头,确认了很久,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欣喜,“鲍余!”

跟着两人就在门口聊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查案的。”

“你做警察啦?是什么案子。”

“哦,我们在山中发现了一具年约十五六岁的女尸。怀疑死了一年了。”

“女尸?”王绮梦的手按住胸口,没站稳,柔弱地瘫在鲍余怀中。

“别怕,别怕,有我在呢,呵呵,你的胆子还和以前一样小。”

鲍余凝望着王绮梦如梦般的面庞,祝君富和灵月桂看着眼前郎情妾意的一幕,这画面就好像是电影里的《乱世佳人》。估计这两人的戏是没那么快结束了。

“咳。”灵月桂咳了一声。

祝君富抬了抬手表示意鲍余,这又快到送餐高峰了,还有很多外卖订单在和他招手呢。

鲍余挥了挥手,意思是该滚就赶紧滚吧,我这也忙着呢。

他继续与王绮梦聊着过往。

灵月桂和祝君富沿着山路下山。不过一路上灵月桂戴着耳机听歌,也不和祝君富说话。

“你这段时间是怎么了,好像和我有点疏远啊。”祝君富问。

“没什么,本小姐忙。”

灵月桂觉得她应该和祝君富保持一定距离,毕竟现在他的前女友李圆圆回来了,而且他们应该有在约会,不过灵月桂又很想知道他们最近到底发展的怎么样,就问,“怎么样,追到手了没?”

祝君富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比如我每次都穿着好看的去赴约,去的餐厅看的电影都很棒,可就是感觉与她见面的时候有点不自在,可能是压力吧。”

祝君富和李圆圆五年前分手之时都背负了一段黑暗时光,祝君富是看着他的四个同事炸死在他的面前,而李圆圆是明尼苏达奸杀案的唯一目击与受害者。

再度重逢,虽然很努力的想要跨前一步,看看能不能再度成为恋人。但无形中五年前那些至暗时刻就像是不散的烟,再度萦绕。

快乐与悲伤如影随形。

祝君富说,“我觉得好像还是和你在一起,被你骂和你吵会更舒服点,可能就是我骨子里贱,皮痒吧。”

灵月桂听着祝君富唠唠叨叨,一路与他看着山中黄昏吹过晚风,心头微微有些甜。

3

接下来,调查女尸的身份成为案件的第一重点,警队在根据近一年的失踪人口比对中均无所获。

到了第七日,法医在详细检验女子尸体后得出了重要线索——

死者在死亡时应该是怀有二至三个月的身孕。

她居然怀孕了,一个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居然怀孕了。是情杀?

由于案件的离奇性与话题性,使得其得到高度曝光,很多公众号新闻选用惊悚和爆炸性的标题,例如“神秘女尸”“山野屠夫”之类的,将事件朝着恐慌面扩散。

而这无形带给了警方压力,身为公安厅新媒体部的李圆圆最近头也大了,她需要一遍又一遍的核查文稿,同时又要澄清不实谣言,有人为了博得高高在上的点击率,凭空捏造颠倒黑白,李圆圆真有这么一种感觉——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不是案件本身,而是人心。

鲍余最近每天都背一个背包去上班,下班了就到洗手间换上champion的套头衫,窄腿修身牛仔裤,Aj的鞋,对着镜子抹发蜡说一句,“我还行”。

然后开着车去逸美画院与王绮梦约会。

王绮梦是逸美画院特聘的心理辅导员,画院的每个天才少年都由她负责跟进。

她说其实她觉得作为心理辅导师很痛苦,特别是当有学生因为不合格被送走的时候,那时候那些少年创作不出东西了,阅历不够,经验不够,这也是人生无奈之事,他们离开学校要么就是在漫长的无人问津中撑下去,要么就是接受从天才变成凡人。

看过的人越多,王绮梦就越痛苦,所以常常需要放空自我舒缓。

她和鲍余坐在山顶吹风,聊着往事,王绮梦说,“你知道吗,在我十五岁的时候离家出走,那个时候我认识个搞音乐的,我坐着他的大篷车随他去各个地方,没多久他甩了我,他把我留在陌生城市,身无分文,为了钱我什么活都干,撑了一段时间,情绪很低落,我想到了死,是一个警察救了我,后来我被送到心理治疗医院,在那里渐渐好起来,也是在那学的心理课,上了正规大学,工作奋斗,结婚又离婚,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她一口气说完,快慰不少,而对于鲍余,就像是听过一场漫长的电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口琴,吹起《红河谷》的歌谣:

“在这里有个人会孤独,你眼中的离愁写着迷雾。”

王绮梦用信纸折了一架纸飞机,呵了口气,飞出的纸飞机盘旋在山谷中。

——

又经过长达十天的侦查,案件找到了突破口。

警方顺着女死者曾经怀孕这一点,在各个妇产医院问询,找到几个疑似死者的人,其中有一名女性名叫洛丽,十六岁,一年前曾经在医院检查出怀孕,本来都定了下次的复诊时间,交了钱,却迟迟未来,也未留联系方式。

警方根据这条线索在档案库取得洛丽的资料,走访了洛丽的家,是在一个农村里,洛丽是个弃婴,后来被这户人家收养,大约在两年前,被一个叫做叶曼笙的女子带走,这个叶曼笙是知名画家,同时也是逸美画院的校长,她发现了洛丽的绘画天分,将她带去逸美画院,此后两年,这家人与洛丽再无联系。

警方在洛丽的房间找到一个铁盒,铁盒里有一个牙齿,这个是洛丽在十二岁脱落换牙留下的,而法医根据牙齿中的牙髓与死者DNA比对,最终确定,这名女死者,就是洛丽。

4

在确定了死者的身份之后,警方进入逸美画院,展开调查。

灵月桂和祝君富对逸美画院的负责人叶曼笙做笔录。

她是国内颇有名气的画家,作品中有一种抑郁到窒息的颓废风,一年前她最新力作《顶峰》,画的是在山顶上站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孩,这幅画有人出三千万想要买下,叶曼笙不卖。

许多评论家说——这幅作品是叶曼笙创作的顶峰。

此刻她坐在宽敞的办公室内,身后的墙上正挂着这幅油画《顶峰》,一旁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揽月山的全貌。

叶曼笙年约三十八岁,样貌瘦小精致,蓬着头发,一身波西米亚花色的宽大连裙,手中夹着细长的摩尔香烟,说话时跳跃的厉害:

“洛丽是我两年前在一个村子里发现的,那天我在村中随处走着,听见一女孩正在很大声的哭坟,这人就是洛丽,她哭的是一个陌生的死人,哭坟是当地的一种习俗,她说这样哭一天可以赚200。我和洛丽交谈了一会儿,我发现她的书包里有几张涂鸦画,我看出了她的天分,她很像我的小时候,无论是从模样还是性格上,我想帮她,就问她要不要和我学画,我说你的人生值得拥有更好的。她想了想,就随我进入逸美画院。

“她确实很有天分,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她的成就将来一定远胜于我,我把一切所能都交给她,对她放纵自由,她是这个学校唯一可以随时离开下山的人,我给她钱,带她去巴厘岛和尼罗河,让她多看看这个多彩世界。可是,一年之前有一天。”

叶曼笙停顿了一下,“那天,她说她怀孕了,想离开这里,和那个男的远走高飞。”

“我给了她一巴掌,我说你才十五岁,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那个男的是谁?”

“她不肯说,态度也很坚决,说一定要走。”

“我对洛丽说,只要你从这个门出去,我就收回我给你的一切,你会一无所有,到时候你穷了还要回去哭坟,做一个村姑,只有我明白你的才华!”

叶曼笙手里的烟有了长长的烟灰,而后落在裙子上,她拍了拍,轻轻地说,“洛丽还是走了,也就是那天以后,我们再无联系,没想到这竟是我们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