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桂神探:追究(上)

1

从山下到山顶需经过一条盘旋而上的柏油公路,车程需要三十多分钟。

而后会看见一个石门牌匾,写着“琅岐村”。

琅岐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茶叶村,因茶闻名。高山云雾出好茶,琅岐村建设在海拔960米的山顶,共有两百多户左右人家,村民的房子大多是四五层楼的洋房,一二层要么出租要么做店铺,三四五层自己住。

每家的房子离得也不远,几米到十几米不等,邻居之间的关系都不错,如果碰上过节,带上一双筷子,挨家挨户鱼肉海鲜能吃一个遍。

适逢表姐结婚,灵月桂住进了琅岐村。

表姐给了她五楼的一个房间,有一个阳台,空气好。

表姐出嫁前的两周基本上都和灵月桂在一块,她们会坐在阳台上,表姐指着四周的小洋房,一个一个和灵月桂介绍:“这个在吃西瓜的是乐和茶叶的小开,他们家啊,一年卖茶都几百万了。

那辆黄色的福特汽车你看到了没,其实你不要以为那个是什么两厢福克斯哦,那叫RS,虽然长得和福克斯一样,一辆可要快四十万了,嘿,车上的人你看到没,那个穿皮衣的,帅吧,叫小甘,还是个牙医呢。”

“姐。”灵月桂说,“该不会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吧,我有男朋友了啊。”

“嗨!”表姐眉毛一挑,“没结婚谁都有机会,同时谈三四个都没问题!况且那也不叫谈,叫作观察!眼光放远一点,多给别人机会,你再往那边看——”表姐抓着灵月桂的头强行往左侧一扭,指向一个小胖子,“他们在村里光房子就有五套,几千平,将来要是一拆迁,会富成什么概念?!”

其实在灵月桂来之前,她远在国外的爹妈已经和表姐特别交代了——已经二十六了,家里都很急,一定要帮一把。

就是这么不经意的,有一个男的引起了灵月桂的注意。

这个男的是趴在地上的,趴在他自家的院子里,他家的房子是水泥搭建的,三层,与周围的房子格格不入,院子很大,院子里有很多笼子,笼子里养着一些野兔和蛇之类的动物。

再说这个男人,个子应当不高,一米七左右,穿着一身背心,肤色黝黑,身上的肉比较结实。

他就像是一只蛤蟆般,手贴着地面,穿着凉鞋的脚缓缓地在院子里缓缓趴着,跟着,他突然跳了起来,从旁边找出一本书,翻着看了会儿,跳起来的时候灵月桂看到这个男的脸,长相普通,五十来岁,要不是他这么怪异的行为姿势,摆在人群中是毫不起眼的。

跟着,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女的,看起来……怎么形容呢,不化妆,头发蓬蓬的,略带一点自然卷,穿着一件格子衬衫,人近中年,模样上仍有几分韵味,可想年轻时必定是个标致人儿。她靠在门边,看着前面的这个男的。

“哈!”男子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扑了上去,抱住这个女的,光天化日的就是一阵乱亲,而这女的没有任何反应,手抓着门边,那男的一高兴还把女的裤子扯下一半。

这画面……灵月桂有点吃惊,她问表姐,“这两个是……”

表姐说,这两人是一对夫妻,大概是三年多前搬到琅岐村,男的主要是靠打猎,女的在附近茶叶厂帮人烘烘茶,“他们好像是从二道村过来的,这个男的五十五岁,叫陈水生,这个女的啊,啧啧啧,三十五岁,是个越南人,我估计就是那种越南老婆……”表姐开始嚼舌根了。

“越南老婆?”

“你没听说过啊,在北方那边农村里有,一般都是快四十岁左右的光棍,花十万左右,就可以从越南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表姐指了指那个被陈水生抱起来扛进屋的女人,“她叫蔡怡芳,你别看她灰头土脸的,要是打扮一下,还是个风韵尚存的美人儿。”

“咦,那他们一对外地人为什么会从二道村搬到琅岐村啊?”

“不知道啊!这个陈水生性格太怪,也凶,不过他手艺好,打猎棒棒的,我们如果要一些草药或者山猪野鸡什么的,都是找他买。蔡怡芳就在旁边的叶伟茶叶厂打工,会说中文,不过也没朋友。”表姐将话语放小声,凑到灵月桂耳边,这是聊八卦的时候特有的方式,意思是,接下来的话可要注意了哦。

她说,“我估计就是陈水生不让她交朋友,每天干完活蔡怡芳就回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过我听说啊,这个蔡怡芳和叶伟茶叶厂的老板叶伟,啧啧啧……”

2

这件事就像是四级地震,听的时候有点晃,但是很快就过去了,在灵月桂的心里并无留下波澜。

到了晚上十一点多,灵月桂在家无聊,想和表姐一块出去来个夜跑。

“可不敢啊!”表姐说道,“这里和城市不一样,而且最近发生了很恐怖的事。”

“啥事?”

“诺。”表姐带着灵月桂来到阳台,朝西方的位置指过去,由于琅岐村海拔较高,西面不远处是盘山公路,公路下是陡坡,陡坡下有一片森林与山,“那叫罗浮山,山上有很多坟地,最近不知道干嘛,到了晚上十一二点……就会有隐隐约约的灯光亮起来,好像是鬼火,然后啊。”

就在表姐说话的同时,突然从罗浮山上传来了异常诡异的声响,那声音很小,但听起来隐约就像是小孩在哭闹的声音,一阵一阵的。

山中的夜晚气候本来就冷,风一吹,听着这个“如同婴儿般的哭声”,灵月桂不禁浑身毛骨悚然。

“听说是鬼婴!十几年前琅岐村有个孕妇她……”

灵月桂抓着表姐的手,“呜~老姐,你不要吓我。”

跟着近处又传来了一阵摩托车发动的声音,是陈水生。夜晚十二点,陈水生骑上了摩托车,朝着罗浮山行驶去,而蔡怡芳在二楼,二楼亮着灯,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窗前,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老公陈水生骑着摩托车,驶入了黑暗之地。

婴儿的哭声又从罗浮山上传来,还看见山上亮着“鬼火”。

不看了,不听了!

灵月桂抓着表姐的手回到屋内,找被子把头包了起来。其实表姐是逗她的,那声音有可能是什么小动物发出的,吓一个人多有趣,表姐看着灵月桂一惊一乍的特别好玩。没过一会儿,准表姐夫的电话打来了,表姐也就下楼回房和表姐夫聊天。

灵月桂一人待在房间里,睡是肯定睡不着的,她时不时偷偷把头瞥向窗外。

在这个夜晚,其实混杂了非常多很奇怪的杂声。

先是断断续续,而后慢慢消失的婴儿哭闹声。

凌晨二点半,好像可以听到手机响,是那种很普通的手机的,十六和弦铃声那种,响了一会儿又挂了。然后她听到脚步声,开关门声。

在凌晨三点左右,好像有警车的声音。

在越来越深的夜晚,仔细去听,真的可以听到很多混杂在沉闷空气中的细微声。

凌晨三点半,她听到了狗叫声,撕咬声,人的惨叫声。

接着就闹了起来。

居民的叫喊声,求救声。

“被狗咬了!被狗咬了!”

很多灯都亮了起来,过了三十几分钟,到四点的时候,救护车也来了。

陈水生,在凌晨三点半左右,不知道干嘛潜入一户村里的村民家,刚好那家人养了两条杜高犬扑了出来,把陈水生硬生生咬了十分钟,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3

老老田正在派出所里值夜班,此刻,五十岁的老老田正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着《花房姑娘》,来自崔健。

老老田年轻时也搞过乐队,后来不知怎的就做了警察,一做就快三十年。他全名叫田中良,到了三十几岁的时候队里的人就开始称他老田,三年前从别处又转来个四十岁的警察也姓田,没办法了,只好把他的称呼改为老老田。

他正在弹着吉他,给办公室里的——放在桌上的那把手枪听。一曲弹完之后,他擦了擦手枪,他说,“Lucky啊。”他给自己的手枪取了个名字,叫作Lucky,“Lucky啊,你陪我风风雨雨二十年,下周我们就要告别了,哎,你是一把善良之枪。”

这把手枪一共陪了田中良二十年,一枪没开过,这很正常,田中良是派出所的一名警察,派出所并不会处理严重的刑事案、命案,所以是一把善良之枪!而田中良正在和这把叫作Lucky的手枪告别,因为一周之后,他就要退休了——是他主动提出的,提前退休。

黎明破晓前,从110转来的电话响起——“琅岐村有一个村民被狗咬了,现在躺在医院。”

挂了电话,田中良就赶快出派出所,迎面碰上了队里的四五辆警车回头。

从车里走下十来个羞涩的中年男子和两个披着外套的女人,都被铐着手铐。

接到举报说有人在罗浮山上从事卖淫嫖娼活动。就是在坟山上的一个破屋子里,有专门的车一次接嫖客上山,完事后再送他们下山。

“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有创意,在坟山上嫖娼,鬼叫鬼叫的,你们的心不会慌吗?”警察问。

“没办法,抓得太紧了,只好出此下策。”这几人中的那个带头大哥答,“才干了几天,整座山都有我们的埋伏,以为肯定没事了,万万没想到还是……哎。”他显得比较痛苦。

“你们那些仪器都是很初级的,埋伏的伎俩都是很浅的,在警察叔叔看来,就等于直接给我们指明路了。”警察哼地一笑,“好了,一会儿泡个面给你吃,吃完好好交代下,你这是涉嫌组织卖淫嫖娼罪,量刑上我估计是五年以上十年以下。”

“啊!”这位大哥明显是受惊了。

警察从警车上下来,直了直腰,让自己精神一点,这一会儿的审讯,估计是要忙到大中午了。

4

待田中良到医院的时候是清晨五点,医生抢救完是在五点半,他和医生了解了一下情况,这个被狗咬伤的人名叫陈水生,被送来的时候颈部,手部,脚都有很严重的咬伤,腰上也有,现在正在加护病房观察,一时半会儿的醒不了。

“有这么严重?咬得这么厉害?”

“杜高犬是极具攻击性的,他能捡回半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他算是稳定了?”

“不确定。哦,对了,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医生说,“陈水生的后脑受到过很严重的撞击,我们发现他的后脑发现了好几处伤口,像是用钝器袭击的,还不是一次造成的。”

后脑?攻击?

田中良感觉到,这可能不是一起简单的被狗咬事件,况且陈水生是凌晨三点半跑到这户人家的,这么晚了,他去这户人家干嘛呢?

到了快六点,他的下级协警小刘赶到医院,将在案发现场了解到的情况和田中良交代了一下:

“是那户养狗的居民叫的救护车和报的警,当时他们一家人都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到了十分钟后才发现楼下有人和狗的叫声,起身一看,就发现养的杜高犬的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然后两只狗正扑在陈水生的身上咬他。”

“他们家和陈水生认识?”

“只能说是认识,都是一个村里的,这户人家还找陈水生买过几次野兔和草药呢,他们说陈水生这人原先少言寡语,最近好像是性情大变,常常乱吼乱叫,村子就那么大,很容易听见的,还说什么你是谁啊,这是哪啊之类的,会在地上乱爬,总之是怪异得不得了。”

“会不会这两家人有什么过节?”

“这个需要再深入去查。”协警小刘说,“不过应该是不会,我刚刚有问过几个隔壁的邻居,说是这两家人平时没什么联络。”

“哦,这样。”田中良思索着,“陈水生的家人呢?”

“就在前面。”小刘指了指。

田中良看到在病房外休息区坐着一个女子,头发蓬着,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手一直在发抖,这个女的就是陈水生的越南妻子,蔡怡芳。

田中良让小刘先到车里眯一会儿。而后他来到蔡怡芳身边坐下。

他观察蔡怡芳,她所呈现出的反应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按理说,老公被咬成这样,应当吓坏了或者很难过才是,但这个蔡怡芳完全没有,还会去咬手指——这是一种通过疼痛让自己镇定下来的方式。

“大约是在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我丈夫从家里出去。”

到中国十几年,她的中文相当流利,她开始和田中良陈述她所知道的事情。

“这么晚了,他出去干嘛?”田中良问。

“应该是去打猎吧。有些动物总是在夜间出没。所以我丈夫经常会很晚了,骑着他的摩托车出去打猎。”

“打猎是要带猎枪或者弓箭什么的吧,还有他是骑着摩托车的吗?”

“对。骑着摩托车出去的。他出门会带一个捕猎专用包。”

田中良忽然一想,好像现场没有找到摩托车,那么也就是说,可能还会有一个摩托车的现场。

蔡怡芳把手机打开,递给田中良,她用的手机是那种很普通的老人机,一两百元,甚至不具备微信上网冲浪功能的。手机上显示在两点半左右,陈水生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凌晨两点半,我丈夫给我打了个电话。”

“说什么?”

“他……他说。”蔡怡芳支吾了一下,“他说,救救我。”

“救救我?然后呢?”

“然后电话就挂了。我听得出他那个时候应该是在喘气,然后没一会儿,可能是手机丢了还是什么的,我一直问他在哪里,一直说话,他都没回。”

同样,在被狗咬的现场,与陈水生的身上,没有找到他的手机。

“再之后呢?”

“再之后我就吓得慌了神,然后急匆匆地出门去找他,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就是一个人乱走。跟着找了一个多小时。”

“你是……一个人去的?”田中良打断了蔡怡芳的话,“你没有让什么人陪你一起去吗?”

“没有……”她将语调放轻,“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我丈夫,他也不让我交朋友。”

“陈水生有得罪什么人吗?你所知道的。”

“应该没有,我们是大约三年前从二道村过来琅岐的,平时他打猎,我去茶叶厂上班。日子过得平平常常,他也不赌博不喝酒,就是偶尔脾气暴躁了点。”当说到这里的时候,蔡怡芳捏了一下手指。

“你们结婚多久了。”

“十三年。”

“有孩子吗?”

“没……没有。”她犹豫了一下,而后肯定。

大约聊了有半个小时,田中良掌握的情况也差不多了,他问蔡怡芳说,“陈水生现在在重症病房,你也进不去,要不回去休息会吧?身体要紧。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就在这。”她强调说,而后起身,“如果没什么事,我想一个人待会。”

田中良起身与蔡怡芳告辞,就在他离开医院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好像有个人正在角落看着这里,是个男的,戴个金丝眼镜,大概四十岁,穿着黑色的风衣,只是那么一下,当田中良再看的时候,这个男的就消失了。

这件事可能没有这么简单。